🤍💜

【十八】清风煮酒

【十八】清风煮酒

原著向
by.晓雨

五月下旬的义城闷热非常,空气中流转着化不开的蝉鸣,地上盘卧着不堪暑热的蚯蚓,孩童们的欢声笑语都蔫儿在小河边,淹没在潺潺的流水声中。
薛洋看着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漾起的涟漪,凶狠地向投来石子的方向翻了个白眼。难得回来义城一趟,真是煞风景。
现下正值三伏酷暑,夔州的雨季向来难见阳光,倒是潮湿的空气总是生生叫人憋得透不过气来。这时候该是云梦水鬼和姑苏水乡的邪祟盛行的时节,不过如今的云梦江氏、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正可谓是三足鼎立,关系要好得很,自是不愁人手的问题。而像薛洋这类散人们倒也乐得清闲。
薛洋挽起半截袖子,向远处扑腾了几下水,然后在一片夹杂着水声的喝骂声中偷偷溜走。
得,也许是近乡情怯,不,是怕被人撞见。薛洋万万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会这么灰溜溜地逃走。他溜到一半又停住,思考着重新回去走一遍并且不被发现的可能性。
不过想归想,为了节省一点还不能见到晓星尘的时间,他也只能就此作罢。

周围的集市上都没什么人,到处空空荡荡的,随意踹一脚旁边店家的长板凳都没什么人能看到逮他。切,真没劲儿。
只是这声音传到了对面的人家里,这才有人出来准备训人。
“哎呦喂,这又是那个小王八蛋干的啊?这么砸主人家的招牌,小心老娘打断你们的腿!唉,那边的那个!是不是你啊?”
里屋里出来的这位大娘此刻正手拿着笤帚,身记一条泛黄的白麻布围裙,疾言厉色道。
薛洋马上做出一副认真思考过后的模样,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笑着开口道,声音甜到发腻,似乎正中了大娘的心坎儿:“不是啊。我刚才看到有几个小哥哥转过前面那个拐角往河那边跑了。”
大娘见他笑得乖巧,觉得甚是讨喜,倒也顾不上对家托她看管的店铺了,忙放下手里的笤帚,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出了花。
此时天阴测测的,雨水埋藏在逐渐压低的云层里,将落不落。
薛洋暗自观察了大娘一会儿,对着她时不时就有一处油渍的围裙还有满是老茧的手心不禁皱了皱眉,心里只有三个字:不喜欢。
“对了,大娘,今儿个是个什么日子啊,怎么看这好端端的大街上都见不着几个人呢?”薛洋继续扮着乖,心下疑惑,面上也不住地观察着四周。
许久不见,义城又是副繁荣的景象了。鱼虾在城南波光粼粼的河水中自由自在地穿梭,河边的坡地上种满了脐橙和夔柚。西边的山上也有成百上千棵的青梅树正亭亭玉立着。
“哟,小兄弟可不知道了吧。前些年啊,这儿来了个白衣道人,就整天背着把剑的那种,”大娘慢慢地凑近薛洋,仿佛正在向他诉说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他就住在义庄那里。平日里偶尔有闲暇无事的时候,他还会在义庄那儿附近,摆副桌椅,专门给大伙儿们讲故事呢。”
光是听了前半句的时候薛洋就已经急着想走了,后面的内容则仿佛充耳未闻。但步子还没迈开,他就又转念一想,停了下来。
或许还能从大娘这里多打听到点什么消息呢。
“那大娘,你可知他现在多留于何处?”薛洋紧紧捉着大娘的袖子,装作一副焦急的模样。
大娘见薛洋对那人如此上心,倒也正正把自己所知晓的全都告诉于他:“他啊,好像是叫什么……晓星尘?晓道长。应该就是留在咱们这义城的吧,就这么几年都没怎么见他离开过。”大娘微微低下头,用手抵着下巴,似是仔细计算着时间,“倒是偶尔会有几次长时间的不在,但最多一两个月,他最后还是会回来的。只是不知为何,他住哪里不好,偏偏住在义庄那么个死人打堆的鬼地方……”想到这儿,大娘不禁扼腕道,“啊,还有啊,他白天呢偶尔就会出来像今天这样搬副桌椅在义庄外,就给大家讲故事。他人呢,还好说话的很,大伙儿想听什么他就讲什么,如果没什么特别想听的他才会自己讲自己的。”
大娘见薛洋听得越来越入神,又对他说:“嘿,小兄弟看你对这人还挺在意的哩。你啊要不也去那边瞧瞧吧,这位道长啊每次讲到他自己的事时,大概也是这么一副表情呢。”
鬼才跟你入神。不过想归想,话可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薛洋继续笑道,只不过眼神里却不似面上这般阳光了:“好啊,那就谢谢大娘了。”

“差点没把脸给笑僵了。”薛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或许还是他头一回只能对着个陌生人使劲儿的笑,笑完还不能动手的时候。
薛洋沿路一直往前走,前面的人群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最前面挤成团儿坐的全是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她们个个都穿着色彩明丽的衣裳,戴着各自认为奇特的头饰,脸上也都化着精致的妆容,竟连城东的大花园都被她们生生比了下去,堪称实力悬殊。但这些姑娘们却也始终规规矩矩地拿着个小板凳在离晓星尘前面几步远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坐成好几排。
薛洋仔细地打量了下每个人,切,全都没晓星尘好看。
只见晓星尘一人端坐在前方的椅子上,眉眼低垂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轮廓比后排的猎户们柔和,身形比旁边的农户们完美,气质也比所有的姑娘们出尘。真真是谪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
薛洋侧身靠在树后,竟有些无法靠近。上一世正是他把晓星尘逼到拔剑自刎,而这一世,他远远地看着,握紧自己的手心,里面依然是几条鲜血淋漓的人命。这怎么好去玷污那块完美无瑕的玉石?
爱情总让人小心翼翼。

由于位置高度的关系,晓星尘能看淸前面坐着的所有人,自然也能看到比前面坐着的人还要高出半截身子的薛洋。在这义城里罕见的一身黑衣的人,实在是太显眼了。
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又不着痕迹的接上,但说出来的内容却已是与之前的故事完全无关:“抱歉,今日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不讲了。诸位请回吧。”
随着人群散去的嘈杂声,晓星尘走向了薛洋藏身的方向。待到走到时,却也不绕至身前,只是可以留下两步距离,向那人开口道:“薛洋?”
“怎么?道长看到大爷我在这里很意外吗?”薛洋探出个头嬉笑道,仿佛刚才犹豫的人不是他。
晓星尘镇愣片刻后又笑道,眉目温温和和的,比刚才给村民们讲故事的样子还好看:“没有。我既已经醒来,想必你也不会太远了。”
“哦?道长就不好奇我为何会生在你的后边?”薛洋挑着眉毛的表情十分夸张,几乎要把眉峰扬到天上去。
晓星尘无奈道:“你明知道你若不愿说我自是不会强求,却还是要来问我。”
“果然道长还是如此——自诩正义,品行高洁?”
晓星尘沉默了。
薛洋见此,也知一时失语。明明已经在尽力不提起当年的自刎和他对他的欺骗了。
薛洋刻意躲闪着晓星尘的目光,随后在他注意到晓星尘身后不远处的桌椅时,别扭地转开了话题:“没想到当年不谙世事的道长如今竟也会讲起咱们这凡间的故事了?”
晓星尘从善如流:“只是白天闲来无事,想尽自己所能,为义城的百姓们尽一点绵薄之力,报前世的误杀之过罢了。”
“……”
周围偶尔还有几个人从他们旁边走过,集市上的叫卖声从远方传来,直叫他们想起他们初来义城时的模样。
“你的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这次倒是轮到薛洋愣了愣,他自是没想到晓星尘还会问他这些。但他还是想调戏下他,晓星尘对于正义的刻板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你说呢?”
“嗯,想你这几年都不怎么‘出名’来看,应该勉勉强强吧。”晓星尘就那么毫不斜视地看着他,看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薛洋撇了撇嘴,腹诽道他这几年哪里过的好了。像他这样有仇必报还总是在结仇的人,怎么可能过得好。只不过这次他不想再骗道长了,但他也不想把真话说全。
但是也幸好,过得“勉勉强强”,所有的事都在为这一刻铺路,只为遇见你。
“好一个勉勉强强。”薛洋点点头,“道长你看,天色已经渐晚了,你就留下我呗?”
“我可着实不敢留你。”晓星尘笑着摇了摇头。
“道长是不是以为明着把我留下我就不会自己暗地里偷偷跟了去了?等我找到那个把你喊走的人之后……”薛洋故意用俏皮的声音拖着尾音威胁道,面上平静,可心里却波涛汹涌。
其一,如今的抱山散人必已成真人,灵力之高深早非他们这些寻常仙门可比。而晓星尘这次依旧出自抱山散人门下,怕是法力相较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薛洋不是他的对手。其二,这样的威胁,还不知道以后要刷多少好感度才能刷回来呢。
“好吧,”晓星尘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是你可千万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
“好”薛洋欣然应道。

芒种这几天,天气更热,虽然雨是下下来了,却也还是又湿又闷。
这些天里,晓星尘带着薛洋,晚上出去夜猎,白天则是下了田准备去帮忙。
“得了吧你,看你白成这样哪会干什么农活啊,还是我去吧。”薛洋推着晓星尘嫌弃道,“你啊,最多去帮城南大娘家的姑娘们做做女红。”
晓星尘笑道:“我独自留在这义城五年,你又怎知我不会做农活呢?”
“一边去,一边去。”薛洋心知道长还是放心不下他是否会趁机报复前些天里嘲笑过他的那些人,“我去都没去,你又怎么知道我会不会闹事呢?”
晓星尘那么好看的人,万一晒黑了怎么办?
晓星尘装作惊讶地看着他,见薛洋急了才收起那副颇为怪异的表情轻笑道:“好吧,那你可要小心些,别累着了。”

等到薛洋回来以后,义庄里到处弥漫着青梅酒特有的酸甜香气。
薛洋不怀好意地笑道:“嘿嘿,道长,几年不见,学会喝酒了啊?”
晓星尘看着薛洋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没什么,入乡随俗罢了。尝尝吗?”
晓星尘见薛洋拿过酒杯正往嘴边凑,又道:“这是我第三次煮的酒,手艺还不是特别好。”
薛洋却直接一口喝了个精光,半点内涵都没来得及品:“是不是特别好。”
“怎么了?”晓星尘也喝了一口,慢慢品了会儿才接着说:“这次的没什么问题啊?”
“这酒太酸了,不够甜。”薛洋拿着茶壶给自己满上了好几杯,刚才真是差点没把手里的杯盏捏碎,实在是酸的牙都要掉了。
晓星尘想到薛洋向来嗜甜的口味,虽然青梅酒向来就是这样酸酸甜甜的味道,却也还是去找了冰糖来,往酒坛子里又撒了一大把:“那就再放会儿吧,等再过几个月再拿出来,到时候应该就和你胃口了。”然后又把它小心地埋回了院子里的小土坑里。
难怪之前从来没看到过这青梅酒,原来这是被埋在地下的。薛洋想到,下次一定要多做一点,然后找机会偷偷挖出来灌上晓星尘几坛。

七月半那天,义城的人们都去了城南的那条河边放河灯,希望找那些因找不着路而不得托生的冤魂怨鬼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薛洋刁了根狗尾巴草走在岸边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那些云流动得疏散而自如。风轻轻拂过,漾起了层层水波,和河中的流水一起推着荷花灯缓缓地前行。
“嘿嘿嘿,道长,现在咱们可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觉得死去的人真的能收的到纸钱吗?”
“应该是可以的吧,我就收到过很多呢。”
薛洋表示不开心:“为什么我就没有?”
“放心,这一次我肯定给你烧。”
但还是希望我依然没有这个机会的好,晓星尘看着薛洋欲到河边收回花灯的表情默默想到。
俗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寒,现已过处暑,正是七月流火的时候。
晓星尘被薛洋拉到河边的一处草坪上躺着,任草坪上的露水沾湿了外衣。
路边的柚子树上挂满了青黄色的柚子,果实硕大而饱满,一些残留的雨水顺着枝叶与果皮滑落,空气中满是柚子独有的清香。

再过两个月又是收获的忙月了。
晓星尘依然准备去帮忙,这次却被薛洋一通好说歹说地拖着一起去了河边的那几棵柚子树下一起摘柚子。
“我小时候就喜欢在这种时候去偷别人家果树上的水果了,只是可惜小时候太小了,爬不上去。长大了又不用爬了,可以直接去集市上‘拿’。倒是像现在这样正大光明的站在别人果树下,倒还是头一次。”薛洋想了想,还是补上了后半句,“两次都是。”

等收完当天能剪下来的所有柚子后,他们把收货的果实交给了农家,还得到了农家为感谢他们帮助所赠的七八个皮薄香气浓的大柚子,就连外行人来看,也都能识出是上上之品。
等回去路过大娘家的时候,又正巧碰上大娘带着她家的几个姑娘坐在家门口和着面粉捣着果实。
大娘初见薛洋便对他颇有好感,而晓星尘也曾是多次帮助过她家的人。此时一见他们,忙把手在她那条旧围裙上擦了擦,挥手招呼他们过去。
晓星尘他们一走近,那几个姑娘们便纷纷擦了几下脸上和袖子上沾上的面粉,并时不时地抬头看他们几眼。
薛洋对此刻意转过脸佯装没看到,心里却打着一会儿怎么捉弄她们的小算盘。
“来来来,两位道长拎着这么多柚子呢,真是辛苦了啊。不知二位可否赏脸帮帮老朽做几盘秋收饼呢?”
晓星尘向来温和谦厚,此次下山入世既是为弥补前世之过,此番被求帮忙,自是不会推辞。而薛洋正盘算着怎么对付那几个小姑娘呢,见此机会,自也不会罢手,便双双欣然同意。
晓星尘还奇怪,薛洋怎么会主动答应帮忙,心想一会儿薛洋肯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忙心下暗自提防。
果然,才刚坐下,薛洋就装作不会和面粉的样子随意捣鼓着面粉。白乎乎的面粉被扬在空中,不一会儿就落满了在场所有人一身。
晓星尘倒是还好,全身上下都以白衣着装,此刻倒是只有头发上沾上的面粉才能勉强看出他的狼狈。而其他人的衣服上、脸上和头发上几乎都是花一块白一块的。就连薛洋自己,他原本漆黑的衣袍也因此白了一大片。但他却还是一副笑脸,仿佛乐在其中。
他自是开心了,几个妄图吸引晓星尘目光的姑娘们现在都狼狈极了,怕是再多几个目光也招惹不成了。
他用手轻掸衣服,把面粉除尽后才又抱着一脸愧疚的表情不好意思地道歉,并且信誓旦旦称他和晓星尘今日必定会尽力帮大娘把所有的秋收饼都做出来。
晓星尘无奈,但是既然话已出口,就只好由着他答应了。

晚上,晓星尘和薛洋好不容易帮着大娘把秋收饼都完成后,大娘照例也送了他们一些秋收饼,此外还多给了他们几个柿子。
“过几天就是霜降了,到时候可要记得吃柿子啊,这可是能保冬天皮肤水润的好东西啊!”
薛洋问道:“是吗,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大娘又道:“那当然,这可是咱们义城的秘技,可不是能轻易给外人知道的啊!你看老朽的脸,是不是还特别光滑啊!”
薛洋看了看大娘皱纹横生的脸,不仅思考了起来。
“那就多谢大娘的美意了,”晓星尘见夜色已深,便带着还在思考的薛洋与大娘告别,“现已更深露重的,还请大娘勿需远送,恕我们告辞。”
“那可走好啊!”大娘向他们离开的方向招了招手,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才回到屋子里去。

霜降那天,因是农忙都在前几天就已经完成了,所以百姓们都特别闲。
薛洋也乐得端了晓星尘前两个月新又埋下去的青梅酒,从义庄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人群的最后一排,听晓星尘说书去了。
只是今天的内容,似乎是有些似曾相识。
“那个道长不堪自己心里的压力,拔剑自刎了……最后又过了几年,那个欺骗道长的人,也在另外一名仙门名士的剑下几乎丢了性命。”
这不就是我们前世的事吗?
“晓星尘!”薛洋不自然的握紧双拳,不顾前面观众的目光霍然起身。
晓星尘看向人群的后排。
“你什么意思?”薛洋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是以前我还是碎魂的时候宋道长告诉我的。”晓星尘微笑道,“我全都听到了。”
“你……”
“今天是霜降啊。”晓星尘又转向前排众人问道,“你们说,那位道长,该喜欢那个骗他的恶魔吗?”
“不该!”人群中却纷纷传来否认的声音。
“可惜不是呢。”晓星尘摇了摇头,“后来又有第二世,在那个道长二十二岁那年,他们两个又相遇了……”
“等到最后,道长才明白,话本的故事里,到底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FIN

评论(3)
热度(130)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花亦零零零零 | Powered by LOFTER